藍道行道：“嘉靖帝久久沒有子嗣，直到嘉靖十三年大皇子才出生，可兩個月就病死了。一個皇帝，後宮嬪妃無數，年近三十才有孩子卻夭折，嘉靖帝的悲痛也是可以想象的。但還沒有完，二皇子立為太子後一直身體不好，最終沒能活到成年。五皇子更是出生一天就夭折，六皇子不到一歲，七皇子不到一月，八皇子不到半年。八位皇子只有三皇子和四皇子建在，就是現在的裕王和景王，聽說景王身體也很不好了。就連他的女兒也很不幸，五位公主也只有兩人活到成年。”

張沐不由嘆道：“這麽說來，嘉靖皇帝也是個可憐人。”

藍道行點頭，道：“所以有道士趁機為嘉靖帝蔔卦，便有了‘二龍不得相見’之說。”

張沐道：“管用嗎？”

藍道行搖頭：“這卦早就算了，嘉靖帝不止兒子，連女兒都不敢見了，但……”

張沐冷笑：“但他的孩子還是都沒能長壽。”

藍道行道：“不管怎麽說，為人生父，卻不能與兒女相見，嘉靖帝的內心也是很痛苦的，尤其是幾月前嘉善公主也薨了。”

張沐道：“嘉善公主是……”

藍道行道：“正是嘉靖帝五個女兒中，好不容易成年的二人之一，也是他最疼愛的小女兒，機靈活潑，聰慧過人。嘉靖帝悲傷不能自拔，為此輟朝多日，便又有道士趁機蔔卦，說嘉善公主並未死，她只是太過思念父親，神仙顯靈助她元神離體，去往南方堂親身上，這樣便能與父皇日日相見了。不曾想嘉靖帝派人去南方諸王尋找，果然找到了一位長相跟嘉善公主很像、連性格脾氣都很像的郡主。”

張沐面色帶著幾分嚴峻的道：“就是建昌城益王的愛女玲瑜郡主？”

藍道行點頭道：“皇帝下令了，那益王再不舍也只得將女兒過繼過來。嘉靖帝見到臨善公主無比歡喜，他把對嘉善公主的思念，把多年來一個父親對兒女的感情全都傾灑在了臨善公主身上，據傳迄今為止公主的所有請求嘉靖帝全都答應了，不管是否有違禮制，不管是否壞了規矩，嘉靖帝都寵著，疼愛程度連將來會繼承大統的裕王都差了不知道多少。”

然而張沐卻越聽面色越凝重，道：“敢問道長，你們蔔卦到底是真準還是假準？”

藍道行道：“蔔卦的人不止有我們道士，相師、術師、風水師等許多人也都會算，但都大同小異。在旁人看來，蔔卦之人都必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，無所不通無所不會，尤以《易經》、《紫微鬥數》、《六壬》或道學最精。

其實都錯了。

蔔卦靠的是師父教，靠的是閱人無數以後的經驗。真想算好一個卦，需挑好算卦人，把話都說進算卦人的心裏，還要拿捏好分寸，學會套話，若是能把話都套出來，知道算卦人心裏想的什麽，擔心什麽，求什麽，那這卦就好算了。這些在江湖上的黑話兒叫“錢棚”、“後棚”、“懸官”、“炳點”、“托門”。”

張沐道：“其實就是騙，對嗎？”

藍道行尷尬笑了笑，道：“公子若非要這般說，那倒也是沒有錯。所以算卦人不能問的太細，問太細我們是不敢說的，因為說的越大越玄越不容易出錯，而那些原本就信這個的人，只要你能說對一點點，他便自然會全都聯想到自己，深信不疑，最後為求破解之法乖乖交錢。”

張沐聲音低沈道：“可是那個給嘉靖帝蔔卦的道士卻算的非常細，好像早就知道一切一樣直指建昌益王府，而且尋常人蔔卦是求財，他給皇帝蔔卦求的恐怕不止是財吧？”

此話一出，不止藍道行，周圍許多人也都陷入深思。

張沐又道：“為人父母不能跟兒女見面，那痛苦是所有人都能想象到的。小公主薨逝，嘉靖帝的悲痛也是所有人都看在眼裏的。如果他能再有一個小公主那樣的女兒，而且能避過‘二龍不得相見’的魔咒，那嘉靖帝會對這個女兒有多寵愛，我想許多人也都會早早料到吧。”

藍道行驚道：“公子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有人蓄意為之？”

張沐反問道：“道長知道那個給嘉靖帝蔔卦的道士是什麽來頭嗎？”

藍道行搖頭，道：“公子不知，因為嘉靖帝癡迷道教，如今我們道士也分成了兩派，一派以陶仲文為首一意奉承嘉靖帝，妖言惑眾，但也極受寵信，能出入宮廷，主持齋醮祈禱，甚至不斷封官加賞。另一派則不屑與他們為伍，依舊還做修身養性的窮道士，我與陶仲文那幫人道不同不相為謀。”

張沐道：“道長深喑道學，德高望重。豈不聞為道者盛世則隱，亂世則出？如今有妖道蠱惑聖聽，道長不打算清理門戶嗎？”

藍道行嘆道：“貧道慚愧。忠言逆耳，奸佞之聲最動聽，現在皇帝只信那些妖道，貧道有心無力，也只有在曾家軍中出些微薄之力了。”

張沐道：“此言差矣，嘉靖帝癡迷道教，那些妖道能利用他謀權奪利、禍害社稷。道長就能利用他大行善舉、振興國運。道長不利用仙道的身份為國為民，卻要以普通的人身份豈不是舍近求遠了？”

藍道行眼睛陡然亮了起來，長聲道：“是貧道迂腐了，公子一言倒是點醒了貧道。”

張沐冷色道：“當年害死我爹的就是嚴嵩、陸炳、仇鸞，尤其是奸賊嚴嵩要對付不容易，可既然嘉靖帝那麽信道，道士一句話他幾十年都不敢見自己的孩子，那如果我們能好好利用這一點，說不定嚴嵩也吃不消。”

眾人聞言立刻欣喜起來，藍道行更是直接起身道：“先前聽陳釜、魯義平他們讚公子有更勝將軍之謀略，貧道原本還不信，現在貧道願聽公子安排，只要能為將軍報仇，貧道萬死不辭。”

張沐連道：“道長別著急，我現在已被人提醒過，嚴嵩權勢熏天，對付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，我們一步一步來。”

略作停頓，張沐又對藍道行道：“道長在武當極負盛名，能否召集一些德高望重的道教高人？”

藍道行道：“這不難。”

張沐又道：“若是道長聯合道教高人與陶仲文那幫妖道鬥法，道長可有把握替道教清理門戶，取得嘉靖帝的信任？”

藍道行冷笑道：“若是鬥法，貧道豈會懼怕他們？”

張沐終於笑了：“好。那我們就兵分兩路，其他所有事都不需道長操心，道長只專心對付妖道陶仲文，取而代之。而朝堂和江湖這邊，就交給我和諸位叔伯吧，咱們一點點瓦解嚴嵩的根基，只待時機成熟便可收網！”

藍道行正容起身道：“貧道必遵從公子之計。”

張沐連忙回禮，又道：“臨善公主的事不會簡單，還請道長在鬥法中先查清背後道士的底。”

藍道行道：“只要他是道家的人，我就能查到。”

“好。”張沐微微松了口氣，又看向陳釜，道：“四叔，我聽說在我爹被問斬之後，楊博楊五叔一直在彈劾仇鸞，仇鸞也不停的在打壓楊五叔，可有此事？”

陳釜立刻道：“沒錯，若不是楊老弟是心學大師王陽明的嫡系傳人，得心學七大派鼎力支持，恐怕他也早被仇鸞、嚴嵩害了。不過現在他並不在京城，而是父喪辭官守孝去了。”

張沐立刻明白了過來。

劉伯溫、李善長、徐達、常遇春、於謙……在張沐看來大明朝百餘年來能人無數，可無論怎麽排，王陽明都是絕對的首位，而他的心學也絕不是普通江湖門派能比的。

在江湖上，天下八大絕頂高手心學七派有兩人。在朝廷上，數不清的文官武將都是心學弟子，這樣一股力量即便是嘉靖皇帝也得重視。只怕楊宜說不怕嚴黨的還少說了這樣一個大派。

張沐道：“既然楊五叔始終沒有離開過官場，又彈劾過仇鸞，想必他是知道仇鸞的罪證的。四叔，煩勞你去找楊五叔，最好能拿到仇鸞的罪證。”

陳釜喜道：“公子要對付仇鸞了？”

張沐狠聲道：“叛賊最可恨，直接暗殺他倒是便宜了他，必須揭露其奸賊罪行，讓他付出該有的代價，而且他任嚴嵩做了幹爹，對付他就是對付嚴嵩。”

陳釜等人都重重的點頭。

終於要開始了，這一天他們已不知等了多久。

張沐也暗嘆，當年他父親手下的五大將命運各不同，大將王珍在父親被錦衣衛抓走後，欲要上京陳冤，結果被人毒死。第一高手王環一直保護著他從未見過的兩位哥哥。陳釜則是去揚州保護他。楊博有心學大派的支持繼續為官，而且能成為少有的被嚴嵩視為眼中釘，卻沒有除掉的人。而與嚴嵩勾結，陷害他父親的仇鸞日子過得更好，如今官比他父親當年都高！

但張沐相信，大道輪回，蒼天不會饒過誰。

也許因為是嘉靖帝那個昏君親自下令處斬他的父親，所以在嘉靖年間他幾乎不可能替父親翻案，因為剛愎自用的嘉靖帝是絕不會承認自己犯下的大錯的。但冤不能陳，仇卻可以報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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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的話：楊博，《僵夜》裏曾銑麾下五大將之一，但提起的不多，後面也不會正面寫到。所以今天就聊聊他吧。

這是一個後世有忠臣賢名的好官，號稱出將入相四十載，也是心學祖師王陽明的無數徒子徒孫之一。

歷史上在曾銑當三邊總制，也就是北方軍區總司令的時候，楊博是甘肅巡撫，所以他的確在曾銑之下，當曾銑治罪仇鸞的時候，他也跟著一起揭露仇鸞罪責，仇鸞和他算是結了梁子，當仇鸞如日沖天的時候，天天想弄死他，就是沒弄死。後來嚴嵩如日中天的時候，連徐階都裝孫子，他不肯趨附，也沒被嚴嵩父子弄死。再後來馮保和張居正合謀要陷害高拱，滿朝文武沒有敢吭聲的，就倆人站出來說了公道話，其中一個就是他。可以說楊博是一個正直有膽識又有能耐的名臣。

在當甘肅巡撫的時候，他是一個能吏，做了許多利國利民的實事。

在負責薊州、保定軍務的時候，他又表現出了一定的軍事才能，兩次打退韃靼入侵。

後來官做的大了，比曾銑還大，當過兵部尚書，吏部尚書等等。

嚴世蕃自吹天下真正有才華的就三人，除了他自己以外，另外倆就是陸炳和楊博，雖然他們嚴家很不喜歡楊博，足見楊博之才。

有一點很有趣的是，嘉靖帝是個大坑貨，卻特別倚重楊博，無論嚴嵩怎麽不爽他，吏部尚書吳鵬怎麽不用他，嘉靖帝都支持他。反而隆慶帝一般認為是明君，偏偏楊博在隆慶帝那幾年吃了幾次虧。我想大概是因為嘉靖帝總歸是聰明的，至少能看出楊博是靠得住的賢臣。而隆慶帝什麽都不管，人也中庸，朝政都靠高拱，但高拱那惡脾氣，楊博也是正直和敢於勸諫說話的人，兩人針尖對麥芒，估計高拱也不會爽他。

但總之，楊博是一個後世評價很高的賢臣，也是不算太多得以善終的賢臣，他的兒子也算是賢臣，這裏該有掌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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